江余庆便问：“你刚刚说了什么？”
隔着滔天的雨，那人倾身过来，在他耳边亲吻，而后低声唤他：“阿庆。”
江余庆退了一步，去看他们身后的宫人，眼神凌厉，让宫人都低下了头。而后他才皱着眉看宋落潭，说：“在外不要胡闹。”
与其说是呵斥宋落潭，不如说是掩饰他自己的难堪。
宋落潭便笑了。
他拉住江余庆的手，一言不发地走回去。
到行宫的时候，两人都是一身狼狈。
上官玲上前照看，忍不住将两人都说了次，又招呼着宫人来服侍。
她给江余庆擦脸上的水时，宋落潭却看着他们忽而道：“今晚我照顾陛下。”
上官玲看他一眼，又微微低头，手上动作慢了些。
过了一小会，她道：“宋大人让陛下多休息会儿。”
两人一人一句的，等江余庆听明白话里的意思的时候，上官玲已经在行礼退下了。
他内心当真是一言难尽。
宋落潭近身帮他将外衣解下，拉着人去浴池里。
浴池里放了热水，下水的时候，江余庆却离得他远。
宋落潭不由笑了一声，“陛下对我也太戒备了。”
江余庆不理他这话。
若是从前，他断然不会想多。但如今发生了这般多的事儿，这种相对亲近的时刻，他便不由得离人远些。
宋落潭本是没别的心思的，但看人要躲，他就忍不住想逼。
他刻意靠过去，伸手去抱江余庆。
江余庆躲了一下，又停住了。
肌肤相贴的时候，他感到了宋落潭身上的冰凉。
“这般大的雨，淋着不冷的么？”他不由道。
宋落潭在他耳边低笑，“你当初冷不冷？”
“自然是冷的，病着也难受。”江余庆回得认真，也未必不是在逃避两人靠近的感觉。
宋落潭沉默了一下，将头搁在他肩上。
热水泡得人犯困，而宋落潭抱着人也只是抱着，没有乱动，他便道：“松手吧，洗完休息，还有庆典。”
宋落潭放开了他。
今日的宋落潭沉默得惊人，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。
等到睡前的时候，他正躺下了，却又听得宋落潭开口问他：“若是有一日，要用我们来换你的盛世长安，你换不换？”
江余庆愣了愣，却是不答。
但宋落潭伸手抱住他，手探进他衣裳里。
他伸手压住宋落潭的手，笑了一声，语气淡淡地道：“清池怎么也学了长离的。”
“不曾学。”宋落潭说，“我原就想要如此做。”
江余庆手上力道一重。
但宋落潭却又松了手，道了一声，“罢了。”
这两字，说得难得带了点叹息的意味。
江余庆不由得想，宋落潭是知道了什么？
当终究，最后他未答，宋落潭也没再问。
后来祈雨的时候，一切如旧，只是在高台上下望时，江余庆似乎见到了远处有人红衣飘摇，立在高楼飞檐之上，隔着江中滔滔向他看来。
但等他行完礼节再得空去看时，那里已然无人了。
魍魉。
这两字在他脑海里闪过了一下。
过了典礼，后来几日还是宋落潭陪着江余庆，上官玲则去拜访曾经的小姐妹了。
“陛下上回说喜欢荷花。”宋落潭说，“我带你去看。”
“看什么？”江余庆瞧瞧已经暗下来的天色，笑道，“这般晚了，不如明日去。”
“夜景好。”宋落潭这般说，牵着人走。
江余庆其实是在想，宋落潭带他看花是个什么心思。
江南有盛景，夜景不常有人看，但确乎是极美的，特别是有人用心装点的时候。
只是，这举动显得太过反常，联想着宋落潭最近言行，江余庆看着那道石桥的时候，在想宋落潭是不是想要将他推下去，一了百了。
然而站在桥上的时候，宋落潭还是拉着他的手。
眼前是水中花灯涌动起流动一片的光点，火光里荷花剔透如玉。
是亭亭玉立的风姿。
“我知道荷花是皇后喜欢的。”宋落潭看着那满湖的莲花与河灯。
江余庆沉默着。
他不知道这是何意，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。
或许他想到一点，又觉得可笑而荒谬。
宋落潭说完，又牵着他走过石桥，走进湖边亭子里。
亭子备好了酒，宋落潭让人退下，只余了他们两人。
“我给的酒，陛下敢喝吗？”他先行坐下，这般笑问江余庆。
神色里笑意清浅，眉目温柔。
江余庆沉默了一会，终是道：“敢。”
他本是想拒绝的。
此人此景都不对，时间也不对。
天时地利人和，他半点都不占，若是宋落潭想要他一辈子都回不去京城，也是可以的。
但看着那人神色，他的直觉却又在一瞬间站到了上风，让他首肯了。
宋落潭笑了一声，而后倒酒。
拿酒给江余庆的时候，他自己先饮了一口。
他少有饮酒的时候，大多是饮茶。他向来口味清淡，不喜酒，因而便是在宴席上，也少有人给他真的敬酒。
但他饮酒的姿态很好看，优雅从容，带着世家子的良好教养。
让江余庆突然想起一句话来。
听闻多年前，京中人称道宋落潭时，将人喻作皎皎明月。
风华清雅，光辉温柔。
想着的时候，他无意识地跟随着宋落潭的动作，喝了酒。
酒是清酒，但对于两人而言便已足以。
饮酒时，两人都不言。
直到酒壶空了。
安静了许久，宋落潭开口唤道：“陛下。”
江余庆酒量不好，有些醉了，呆愣地看了他一眼。
他脑子里有些混，只见了那人精致眉眼笑意温软，月光灯火落了他满眼。
他听得宋落潭对他说了些什么，但是那话没入他耳中。
宋落潭抚了抚他发顶，大抵知道他是没听进去什么，却像是放下了什么一般轻松地笑了声。
是他从五年前开始，再也没有过的笑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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