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梦……”
俐俐猝然醒来，入眼的是熹微的晨光。
梦境已经化为了残影，如同指间的沙，细细碎碎地漏了个干净。她抚了抚额角，烦躁地叹了口气。
已经许多次了。重复着相似的梦，重复着半途惊醒，重复着脑中空白一片，如此往复循环。她的体内仿佛蛰伏着什么，固执地存在，却又不属于她。俐俐没有任何头绪。
我到底怎么了？她泄气地想着，被角在她的手中皱成了一团。然后一只手伸了过来，轻轻掰开了她的手指。
“……大吾？”
“做噩梦了？”
他的双臂环过了她的腰，十指交握，将她锁在了怀里。俐俐覆上他的手背，摇了摇头：“没有……”
她终是决定问些什么，翻过身，拽了拽他的衣角。
“如果一个人——重复着相似的梦境——你觉得，这会意味着什么？”
大吾半闭双眼，良久没有回应。没头没脑的问题，她似乎不该向他询问。俐俐一时有些沮丧。
“……我是不是，有点奇怪？”
他叹息了一声，搂过她的后腰：“没什么奇怪的，俐俐。你只是忘记了一些事情。”
“忘记？”她诧异起来，“为什么这么说？”
“本想晚些告诉你的。芙蓉的祖父母，送神火山的守护者夫妇，他们是精神方面的专家。我向他们请教了一些问题。”他轻声道，“或许你忘记了什么，但你的身体仍旧记得，所以它们反映在了你的梦境里——你说你的梦境一直在重复，对不对？如果没有记忆作为参照，我想不到发生如此巧合的理由。”
俐俐听得入神：“那，我忘记了什么呢？”
她越想越觉得不对，声音泄出了一丝无措：“你的意思是，我的部分记忆是假的吗？可是——”
“冷静一点。”大吾揉了揉她的发顶，“你知道‘梦之烟雾’吗？这是合众地区的研究，得文公司与它们达成了合作，正在开发探寻梦境的机器。不用太久，我们一定能找到答案。”
他的目光温柔而明亮，绵延着大海的色彩。俐俐沉默片刻，紧紧勾住了他的脖颈。
“偶尔……我偶尔会想，我的记忆、认知，那些我理所当然地认定的东西，它们会不会是虚假的。”俐俐低下头，声音变得闷闷的，“布拉塔诺博士对我说，或许我不了解我自己。俐美对我说，一切事端因我而起。还有叔叔……还有AI他……”
AI。它已经许久没有同她说话了。自打上次的不欢而散，他们便极少说话。不久，AI系统自动更新。每当她打开电源，永远看见的是【更新中】的光标。他们彻底断了交流。
时间能治愈伤痛，亦能发酵不安。看似微不足道的苗头，依旧足以汇作洪流。俐俐没有告诉大吾。夜深时分，她时常站在洗手间的镜前，端详她的面孔，她的身体，每一处突出的骨骼，每一处凹陷的伤痕。她试图寻找任何的蛛丝马迹。然而她没有结论，这是理所当然的。
“不是假的。”大吾的声音响了起来。
他轻轻按住了她的后脑，声音低而温柔：“我记得的，记得很清楚。”
他开始讲述旧事。那些跨越了十余年的，关于她的逸事、传闻，他一一回忆叙述。俐俐伏在他的胸口，眼角渐渐湿润起来。
“……的确，你记得不少。”她咽了咽喉咙，不甘示弱地开口：“可是关于你，我记得的更多、更清楚。因为——”
她突然攥紧了他的肩，指间施力，将他推倒在了床被上。卷曲的长发落了下来，散在他的胸口，勾在了他的颈间。她俯视着他的面孔，双眸明亮又热烈，宛如初生的朝阳。
“因为，是我先喜欢你的。”她朗声宣布，“大吾，我比任何人更喜欢你。甚至，我比你——”
大吾撑起了身。然后她的话音断开，消失在了他的唇舌之间。
几分钟后，俐俐背倚床枕，目光虚软，双颊绯红，彻底没了先前的气势。大吾拭过她的唇角，笑得愉快：“我已经从‘喜欢’毕业了，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？俐俐，我想了解你的一切，我会接纳你的一切，不论是正面的、负面的。这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，我们要一起面对。”
“所以下一次，”他正起色来，“当你感到不安的时候，告诉我，以任何方式都可以。前天我对你说，希望你换上我的姓氏，那时我是认真的。今天我对你说这些，我也是认真的。俐俐，你总是下意识地——或许你已经意识到了——你总是认为我比你更好，担心拖我的后腿。但是不对，我们是平等的存在。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？”
他的目光无比郑重，因而显得无比深情。俐俐很轻地“嗯”了一声，伏到他的颈间，低微的声音飘了上来：“我可不可以……亲你一下？”
“为什么不可以？”他的嗓音里透出了笑意。
于是俐俐环上了他的脖颈，脑袋依旧低着，红晕从耳根一直蔓延到了脸颊。
“可能……不是一下，可能会久一点。”她紧了紧手臂，“可以吗？你似乎有点困。”
大吾顿时笑出了声。他将她揽入怀里，指尖轻抚她的脸颊，动作极慢，透着缠绵的意味。
“俐俐。”最后，他深深一笑，“你还是对我……不够了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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