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可是睢阳渠要冲,是首当其冲的要地,是那不可放弃的屏障。
“哪敢惜身!哪敢惜身啊!”
她恍然想起那日帐中,张巡仰首喟叹。这带着数千人当十万之众,冲锋在前的将领取枪于冰凉的月色中痴痴望着,一如当年在凌烟阁前初获爱枪的那个少年。那时的那个他亦是如此痴迷地望穿流露寒光的枪,只是数十年将去,那时天星已落,今时王脉飘零,波涛汹涌的川流已将少年冲刷成了在血海中矗立的松木。哪怕枝头松针尽落,那仍是一棵松,以其蛟龙之资支撑着这龙脉要冲。
她从未将自己炼逝者尸身为活尸一事告于眼前的将领。
此刻的她早已为守城,放弃了更深处的伦理之道。
即便是重回魔道,也要守住这股龙脉。
即使当年盛世不再,至少在最后一刻,它依然熠熠生辉。
她于两年前到达此城,一半的时间都在与叛军对抗,为可怖的伤员疗伤。
见过深山中从未见过的苦难与愤恨。
见过深山中从未见过的飘零与动荡。
她叹服于睢阳人的气魄。
这座城,即使被黑云压制,被血雾笼罩,原本金光闪耀的东西依然不会泯灭。
那么,她即使违背与先师的约定,重动天一教炼尸之法,化为江湖上的恶刹,作为一只厉鬼战死,也是作为一个大唐鬼而死,那后来感召她的东西亦能在这黑暗的身体中发光。
至德二年末,睢阳城破。守城将领张巡、许远、南霁云等人不愿屈从叛军,被尹子奇斩杀。
听闻破城当日,冲锋叛军忽闻城中响起笛声,城中蛊虫大作,竟凝聚成一团巨大的黑云盘绕空中,向叛军袭来,而后莽撞入城者百人皆为蛊虫啃食至骨肉露于皮肉之外,呈现猛兽啃咬之态。而后笛声忽转,与城中战鼓相和,城中街道地砖下爬出活尸数十具,皆有利爪兽牙,向叛军扑去,斩得数百人头。
破城之后,尹子奇命人寻得城中天一教遗女,施以锥万心暴刑,斩下四肢头颅,悬于城头数日直至血流殆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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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再次醒来时,只觉周身事物皆变,仿若重回幼时山林。
正想着要起身,却发现自己只能将身体蜷曲起来,宛若枕于桑叶中的蚕。
她这是...
“巫医大人,这孩子醒了!”女子惊喜的声音令她震耳,已令她震惊。
一双温热而因衰老略显粗糙的手将她小心翼翼地捧起,轻轻靠在怀中。那双因岁月而失神采的灰色双眸此刻确实流露出欣喜之意,目光如水般缓缓将她包裹,令她恍神间竟突然气哽喉头。
那些生前的惨状历历在目,而今的温情缓缓深流。
重活一世,孟婆汤未能化去她的七魄,忘川水冲不尽她的天地二魂,洛水将她带到了这个全新的世界。重回山林,重回幼年,到底是地府都无付宽恕她的入魔,还是为她最后的忠烈网开一面。
她一下子哭了出来。
她不知道自己哭得有多大声,也顾不得自己哭得有多丢人。
她说不清自己的心情。
她是为自己而哭,还是为没能守住城池而哭,亦或是眼睁睁地看着昔时好友被当众砍去头颅,又或是前世行刑之时未流干的眼泪又冒出眼眶。
五味杂陈。
两位将她接到人世的人被她忽然起来的情绪吓了一跳,却仍是耐心地将她的头小心翼翼地托住,上下摇着她,哼唱着陌生又熟悉的苗疆歌谣。
“走进山间闻不到鸟儿鸣...”
歌声回荡在静谧的山林中,宛若中原寺庙中悠远盘绕的钟声,只是这钟声不是为僧侣、神佛而敲响,仅是苗疆人为山林之灵奉上的颂词。
古老的山民用高亢绵长的山之歌迎接她的到来,撇去她眼角的流水,取出她无知悲喜的哭声,将之带到崇山之上,化为青空中不见的云彩。
“大人,您看!她在笑!”
老人也瞧见了,将头俯下,亲昵地蹭着她毛发未全的额角。
“枫尖蝉哭叹我青春老...”
她仍低声低声哼唱着,擦拭着孩子湿漉漉的脸颊。
这是唯一找到的孩子
这是那名战士花尽所与力气也要从泥土中捧出的孩子。
这是山之灵也在祝福的孩子。
听闻那日送她回来的战士说,泥土之下的战士手作莲花状,将孩子托出山崩的洪流,宛若祭坛上莲花状的神灯,长明着全族人最后的希望。而山之灵仍是颇为偏袒这名幼婴,在其周围落下繁英数丛。群兽在其周围匍匐行礼,为其带来奇草珍物,丰盛宛若祭坛上的祭山之礼。
而那名女婴被送回族中时,浑身滚烫。正当族长与巫医均以为孩子将要在高烧中早夭时,祭司以灵力试探,才知原是其体内灵力与一股强劲而凶猛的凶杀之气正相互交融、互相吞噬,能否生还却是旁人无法左右。
十日之后,女婴的情况趋于稳定,祭司再探,竟发现女婴体内两股阴阳相持之气交融甚加,有显混沌之态,宛若传说中天地未成之时的混沌一般。
全族喜出望外,如获至宝。族长将其封为族中神女,交由巫医抚养,在其明事之后送入祭坛深处与对深处生长十数万年的混沌之灵对话,以得未来、明过往,寻讨本族长久以来的夙愿实现之法。
重回混沌,真正以此身滋补万代之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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