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奶是个命苦的女人，她的一生命途多舛，没人能想象她到底承受了多少。
夏绵记得很清楚，那是他刚升高二的第一个学期。父亲的身体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在他家楼下轰然炸裂。虽然已经过去三年多了，但他每每想到父亲，都是那副画面。
吵闹的人群、此起彼伏的呼喊、撕心裂肺的尖叫、支离破碎的身体......明明有很多更美好的回忆，但是只要想起那个男人，这些记忆就取代了一切。
他记得自己拨开人群的手颤抖得有多厉害，记得那过于血腥的画面引起他一阵阵干呕，还记得有一只捂住他双眼的年迈而苍老的手......
那一刻夏绵终于明白，对于某些人来说，好好活着其实比死更难。
后来他们从高层搬走，来到了现在的筒子楼，像是逃离那段回忆般，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闭口不提那个人。
奶奶一定很难过，很伤心吧，一定也想过放弃这一切吧。可是她没有，她是个要强的女人，是个所有苦楚都藏在心里，然后笑着生活的人。
“我自己来。”奶奶背靠着枕头，双手接过夏绵手中的碗，闷头喝了起来。喝了一半又抬起头，瞄着夏绵的表情，小声道：“病友都看着呢，你别喂我。”
夏绵愣了愣，然后闷声笑着说：“哈哈，好好好，你多喝点，我不喂你。”说着又给奶奶碗里添了些汤。“怎么样？还挺好喝的吧？”
奶奶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：“还不错。”
“我给汪奇盛碗汤去。”夏绵笑了笑，作势要拿碗筷。
奶奶瞥了夏绵一眼，砸吧了两下嘴，说：“他家开饭馆的，还差你这碗汤？”
他奶这是珍惜大孙子的劳动成果，舍不得给呢。夏绵抿着嘴，也不戳破，把碗筷重新放回原处，耸了耸肩，要怪只能怪汪奇这小子没口福了。
夏绵坐回床边说：“奶，我最近有些忙，估计不能天天来看你了。”
奶奶放下汤碗，点了点头说：“汪奇那小子跟我说了，说你被大老板相中了，正给人家干活呢？”
瞧瞧汪奇这功力，编得还有点贴近事实。
夏绵垂着头，边整理小桌板上的餐具边说：“恩，对啊。”
奶奶突然拉住了夏绵的手，言语中满是担忧：“能行吗？会不会太勉强了？你才刚大二，就能进公司么？别被骗了。”
“奶，我看起来很好骗么？”他把手合在奶奶的手背上拍了拍，似作安慰道：“你就放心吧，咱们这转院手续还是老板帮着弄的呢，靠谱得很。”
“唉——”奶奶叹了口气说：“你也大了，什么事也都有自己的决断了。只要你踏踏实实的，奶奶也会踏踏实实的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夏绵顿顿地点了下头，心里却很不是滋味。
……
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，夏绵又顺路去了趟大学，在教务处办理了退学手续。
从行政教务楼出来后，夏绵也没着急回家，就沿着校内的湖边走。早春的树不似盛夏那般茂盛，不遮风、不挡雨、不避阳，它蕴着骨朵在风中摇摆的样子，就好像告诉人们：等等我，再等等我。
夏绵坐在一处长椅上，这里能看到整个人造湖的全貌，微风吹过银镜似的湖面，卷起层层涟漪。水鸟在湖面上空盘旋，不知疲倦。
办理退学的时候，他遇到了大一时的导师，一个四十多岁，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精致二字的男人。上学时夏绵就很喜欢他讲的课，每次听下来都受益匪浅。模拟法庭的时候，老师也给过他不少建议。
擦肩而过的时候，他颔首向老师问好。
“唉，是你啊。”老师顿住脚步，看向他手中的退学通知单。一阵短暂的沉默后，他拍了拍夏绵的肩膀说：“祝你顺利。”他没有问夏绵为什么不念书了，没有打听什么，或者劝说什么。所有的疑问都化成了四个字————祝你顺利。
此刻他坐在湖边，望眼过去天高水阔，云影徘徊。
‘祝你顺利’这四个字就在耳边回响。
啧，这乱七八糟的人生，他是怎么过也要过下去的。
回到家，夏绵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，退学通知单被他对折后夹在了书里，想了想又把书塞进了背包。
他要带的东西并不多，除了换洗衣物，洗漱用品，还有两本书......对了，还有最重要的充电器。他的老式手机如果离开了这个，估计就变成了玩具。
等他收拾好东西，手机就像算准了时间一样响了起来。屏幕上亮起一串没有备注的未知号码，可是夏绵认识这串数字。那天他在医院攥了好久的号码，就是这个。
夏绵深吸了口气，接通电话：“喂？”
祝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有辨识度，即便是通过手机的过滤，还是能让人一下子就听出他言语中的疏离和冷淡。
只听他言词简洁地说：“过来上次的会所，有人接你。”
夏绵：“恩，好。”
祝戎没再说话，甚至没有多余的交代，听到夏绵的回答后，就马上就挂断了电话。
‘嘟——’
一个利落的切断声后，手机就像是也忍受不了这毫无征兆的中止似的，唰得一下暗淡了下去。夏绵皱着眉头，握紧了手机，额角突突地蹦了两下，几乎要把不爽两个大字刻在了头上。可他最后还是妥协地将手机号打上了备注，输入了‘祝戎’两个字后，重新把手机揣回了兜里。
他在冰箱里翻了翻，拿出一个凉透了的素馅包子叼在嘴里。背包甩过肩头，钥匙旋了两圈，铁门砰地一声合上。
也终于决定在渐行渐远的路上，一往无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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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章合一起了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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