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芙推门出去，黄蓉看她关了门，转过脸来，静静觑了一会莫将尘，才道：“尘儿，你来找我，是要说甚么？”
黄蓉伸手摊开桌案上的诗册，随意翻着，道：“莫说你专门来我室中，只为当着我的面训诫芙儿。我是不信的。”
芙儿之事由来已久，先前她一直不管，是因着这姑娘自己扭不过弯，旁人说的再多也无用。
黄蓉心知女儿脾性本是执拗，但若是换做她这师妹来说，芙儿十有八.九会好好听听，自个再想一想，或许就想开了。
如今尘儿已经说的这般明确，纵然芙儿还有挂念，过得几日，也就淡了。黄蓉并不担心郭芙会怎样，现下她比较担心的，却是眼前这一直所思不显山不露水的师妹。
但莫将尘到底是她看着长大的，旁人或许瞧不出端倪，黄蓉却明晰一切。
莫将尘沉默了一下，道：“大武小武……”
“还有命就好，他哥俩该受点教训。”黄蓉从小养育武氏兄弟长大，他们所作所为却多次叫她失望，如今离开襄阳城，出得江湖闯荡几番，倒也不算坏事。
“嗯……杨过之毒……”
“朱武两位师兄也快回来了，有天竺大师在，也无需担心。”
“那襄儿……”
黄蓉挑眉，提到幼女，有些烦躁，她不耐烦地合上书页，扔在桌子上，道：“你要说什么？不要吞吞吐吐。”
莫将尘立时噤声，不再说话了。
黄蓉等了半天，也没见她再开口，不由又好气又好笑，道：“尘儿，你不说我也知道，你是不是挂念龙家姑娘，要去寻她？”
莫将尘一愣，又听黄蓉道：“你这几日每日日不出天未亮时就去城头，却不去其他城门，每每都站在北门处远望出神。”
远处有什么？不过是些看不清的山峦。
莫将尘望的，也不过是陕西那怎么望不见的终南山。
莫将尘深深吸了一口气，而后终于下定决心道：“师姐，你有所不知，龙姑娘是被我带着下了终南山。她此前长居古墓，于人世丝毫不通，实在比孩童还要天真纯朴，她孤身一人回终南山去，我怎么也放心不下的。”
小龙女抛下杨过回终南山之故，黄蓉如今也明白了。她没有多少意外，坐正身子看着莫将尘，淡淡问道：“你怎么不早跟去？”
“我……”
“只是去护送一趟龙姑娘，你何须犹豫这么久？”
“……”
“尘儿，你有什么不能与我说的么？”黄蓉静静地望着莫将尘，眸光如炬，好似能直直地望进莫将尘心里，让她觉得她心中所思所想的一切，都被师姐窥探。
“……师姐，若我去做一些事，哪怕会因此误了别人该有的命途，我也应该去做么？”莫将尘偏了偏头，不想让师姐看见自己眼中的惶然，师姐是机敏无双的人，许多事她怎么都瞒不住。
黄蓉闻言并不立即答话，站起来，走到窗前，食指在窗沿轻轻叩动，沉吟了半晌，才道：“尘儿，你觉得，什么是人该有的命途？”
她并没有等莫将尘回答，看着窗外的花丛树影，又道：“我年少未出桃花岛时，我觉得自己或许一辈子就应该留在桃花岛，陪着爹爹终老。但我后来负气出走，遇见了靖哥哥。江湖凶险，我与靖哥哥患难生情，有次我重伤，就要死了，我以为我的命就该到了这，我以为靖哥哥以后会娶了华筝，忘了我，但我最后活了下来，与靖哥哥成了婚。先前襄阳大难，过儿又心怀鬼胎，我几乎以为襄阳要守不下去，要一命换一命，但你同我说，盼着我安生度日，盼着襄儿破虏安生，果然襄阳无事，襄儿虽然不知所踪，但也未必遭了毒手。”
“身处许多绝境时，我以为这就是我的命途，我以为我合该因此而亡。”黄蓉转过身来，目光淡淡，看着莫将尘，道：“尘儿，你一直都颇为聪明伶俐，我心中欢喜的紧，芙儿只比你小了几岁，却没有你一半机敏，于此我总想着，若我日后当真有什么事，你也能好好护着芙儿，护着你自己。”
“师姐……”
“是以命途一说，当你真的无路可走时，才能知道，什么是你的命。没有什么该有不该有，总要去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之后，不让自己后悔才好。自然，若是千帆过尽，你便知道，即使命该如此，你也能不枉此生。”
见莫将尘敛眉似在细思，黄蓉又道：“这些年我看着你长大，你多数时候听话得很，但也有很多时候不听我的。你性子执拗，若你决意去做一件事，我也不会拦你。你已这般大了，许多事无需我再多言，是不是？”
她早知莫将尘一直有个心结，心中积郁许久，往日她多番试探询问，莫将尘从来不肯与她明言，此时才吐露出来，却是为了人世缥缈的命途。
谁能得知人的命途该是如何？
各人之间息息相关，你一言他一语，或许都能改变旁人。有时一念心动，都让来路更加不可知。
总要等到山穷水尽时。
莫将尘沉默许久，最后跪拜在地，长长叩了一首，道：“师姐教诲，永不敢忘。”
黄蓉没有去扶她，只是点了点头，笑问道：“你要走了？”
莫将尘站起来，道：“嗯，但我走前，想与师姐商量一件事。”
“什么事？”
“芙儿也该长大了，我想让她离开襄阳，去江湖上走一走。”
“那样不妥，她一个女儿家……”
莫将尘摇摇头，坚持道：“我师姐的女儿，不该一直倚仗父母之名。我不求芙儿能够有赫赫威名，只盼她能够懂得，许多事情，都该自己去做。”
“……让我好好想一想，此事不许你跟芙儿提。”黄蓉到底爱惜女儿，轻易不肯答应。又怕郭芙一时意气，受了师妹鼓动，只好警告道。
莫将尘微微一笑，甚是无奈，道：“怕是晚了，方才芙儿在门外偷听，现在也许已经回房自己琢磨去了。”
“……”
黄蓉揉了揉眉心，有些无奈，她怎么就忘了，她女儿一向顽皮，她与尘儿说些什么，芙儿怎能不好奇。所幸芙儿为了赶上小师叔，一直来练功也颇为努力，江湖上寻常好手也伤她不得。
“我要与靖哥哥好好商议，你若要寻龙姑娘，就此自去罢。”
莫将尘退出师姐房间，掩好门，回了自己屋中收拾了包裹银两，想了想，转出房门去寻程英。
“小师姐，芙儿怎么样了？”程英好歹劝服陆无双消了气，看见小师姐踏入院中，不由担心疑问。
莫将尘笑道：“没有什么事了。”
程英舒了一口气，看见小师姐手中捏着长管玉箫，不由柔柔一笑，道：“小师姐，请赐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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