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衍显然不能消化这个事实。
一动不动，石雕的人一样，木木的杵在陈荡书桌前。
死死瞪着陈荡给他的照片。
陈荡眼窝一深，绕过书桌走到他跟前，伸手拍了拍陈衍的肩。他到底疼他，不忍心看他这副模样。
“这就是他的选择，人各有志，你要理解他。”
陈衍想问一问他。如果这就是沈璇的选择，沈璇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，有没有想到过他。哪怕只有一分钟。
陈荡见他不答话，叹口气，接着劝道，“阿行，你不是已经决定要去法国，再不回来了？”
“既然已经决定了，就走吧——”
陈衍抬头，眼神惶惶的看着他。他肯离开的前提是沈璇得好好活在这人世间，他就是远在天边，遥遥知道他在大陆另一端活的幸福安好，他这一生也就足够了。
可沈璇不在了。
他还怎么走的了。
“他心里有你，我看的出”，老流氓其实并不愿意跟陈衍讨论他和沈璇之间的情情/爱爱。沈璇和他的关系摆在那里，说心里不别扭那是不可能的。儿子跟情/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暗度陈仓、勾勾搭搭，他没跟他们计较已经是十分大度，要他真心接受，那可太难为陈霸王了。放在从前，这一对怎么也要捆了浸猪笼才是。
“现在这结果，是他的主意……他不愿意拖累你，也不愿意你为他牺牲什么。他希望你过得好。”
“说来说去，小沈他跟你不合适。就是再来一回，没有我们上一辈那些恩怨，你们也不会有好结果。”
“人这一辈子，总得有些个遗憾。”
那张照片攥在手，陈衍五根指头捏了又揉。他盯着陈荡，抿紧唇，眼底发红。“不会有好结果”，他不信。
“你的遗憾呢，林竟？”，陈衍冷笑。林永斌被抓之前，终于肯将一切告诉他，“我书桌抽屉里有个盒子，你想知道的都在里面。”
于是他知道了“林竟”这个人。知道了林薇、陈荡和林竟之间的那些狗屁往事。
可笑。
只有这两个字。
“这是你父亲！”，陈荡动了怒，一层严霜覆在他眉宇之间。他显然不能接受陈衍直呼他父亲的名姓，何况那个人已经故去了，“死者为大”，再怎么样也应该保持最起码的尊重。
“养而不教，他也配当父亲？”，陈衍一脸嘲讽。“如果不是他，一切就不会变成这样。他明明爱你，却跟个孙子一样不敢承认！最可笑的就是，他根本就对她没有一点儿感情，为什么要骗她，还跟她在一起，生下我！！！”
如果当初林竟没有跟林薇在一起，他的人生，沈璇的人生是不是都可以被改写？原本他可以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，享受真正的父爱、母爱，和其他孩子一样在父母关怀下长大，不至于总觉得童年缺失了一块变得不完整，自己也觉得自己可怜。
其实不只是沈璇自卑，一直没有安全感，这一段关系里，真正觉得不安的是陈衍。
“不是他，我不会活成这样！沈璇也不会活成这样。”
“我跟他，也不会成这样！”
“始作俑者都是他！他凭什么……”
“你给我住嘴！”，陈荡怒不可遏，拍桌站起来。老流氓枯瘦的手指按住书桌一角，力气大的手背上一条条的青筋暴出，他还从来没有跟陈衍真正动过气。半晌过去，陈荡才勉强平息了怒火，开口道，“你要是心里有恨，尽管冲着我来。所有事都可以怪到我头上，跟你父亲无关！”
陈荡猛地站起来，陈衍才发现他肉眼可见的瘦了。当着陈荡的面指责林竟，几句出口，他也有一丝后悔。
“陈衍，老子养了你二十年，就是说不上尽心尽力，我陈荡自问也对得起你。没有半点亏了你！”
“你从小到大过的都是什么生活，你自己清楚！你想要什么有什么，想做什么做什么。我供你读最好的学校，找最好的老师，花大价钱栽培你。你吃的用的玩的，那一项不是同龄人里最好的……连黑镜我都留给你！”
“二十年的养育之恩，我拿你当儿子看。你可以不认我，但是你要知道……你如果不是林竟的种，我看都不会看你一眼！”
说的陈衍脸色铁青。
“我还不是白眼狼。”
“你的养育之恩，我记得——”，他艰难开口。陈荡对他的好，对他的不好，历历在目。
陈衍不会忘记。
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明明白白的谈论起这件事。
他至今还觉得不可思议。陈荡这二十年来，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抚养他长大。说来说去，他不过是一个外人，一个和陈荡没有半分亲缘关系的外人。
如果非要攀扯上关系，一个故人之子而已。
这位故人，还是一个对不起他的故人。
“他对不起我，我母亲对不起我，甚至我舅舅都对不起我……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。”，陈衍抬头，眼里有细碎的光闪过。
“是我，对不起你。”，陈衍认的坦荡。
陈荡的确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。林竟亏欠了他，陈荡却以德报怨，帮他养儿子，养的跟自己的亲儿子一样。这世上还有这样的道理？陈衍想不通。
“我来，就是想知道他还在不在。”
“不是来跟你讨债。”，陈衍扭头，似乎并不想让陈荡看清他脸上的表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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