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这双眼睛,像极了一个人……
一个根本不可能会像的人。
江边人皆言唤此人渔闲,渔为其职,闲为其名,曾周游六国,知晓这六国何处有趣、何处可寻欢,只是颜如轼呆了有些日子了,这人从未与之说一句话。
此人是个哑巴?或说,看起来,像是个哑巴。
如今想来,只记得初见时,此人眼底似有怔愣,复又化为平波。
“二郎君。”羽林郎莫有盯着那正在垂钓的钓鱼人,面带愠色,在颜如轼身后唤了一声。
自打他们进入燕南,二皇子便以燕南口音言语,他一行人自是一众燕北口音,因此便不多言,可此时这渔人实在行为反常,又离奇古怪,便不得不处处小心。
颜如轼伸臂向后一摆,示意莫有勿多言,自己莞尔笑之道:“前人谈及渔者,往往说起‘江山往来人,出没风波里’,又如《说苑·善说》中所言‘入深渊刺蛟龙,抱鼋鼉而出者,此渔夫之勇悍也’。弋在此呆了七日,日日见先生垂钓于此,不同于别者,既无叶舟,又无渔叉,既无高歌,又无弄水,唯坐于此,一钓竿,一草篮,面念远,靠柜山,莫非答案于其中?”
听颜如轼一番言论,渔闲身仍未动,唯有粗布脸罩下口动,他平日不言,此时说话倒是流畅:“阁下若是要想知道如何过的快活,何不与鄙人闲钓?不出三日,阁下便有所悟,有所得。”渔闲声如幽门古钟般,配上远山、近水、远鸟,近鱼,竟别有一番滋味,只叫颜如轼晃了神。
颜如轼便垂钓三日,日日与渔闲同出不同归,看似相约于此,却又并非如此。饶是钓了三日鱼,三日弹指而过,仍旧无所悟,终是无所得。
其余随从躲在暗处,唯有莫有侍在颜如轼左右。莫有不常钓鱼,常年身在宫中,更是没有机会。连续三日无一条鱼上钩,自个儿倒没了兴趣,况且其心思本不在钓鱼,而在身边皇子身上,便更是紧张万分,时时扫视周围,生怕有什么动静,倒被颜如轼打趣了许久。
第三日,此时,正是斜阳西下,波摇金影。
见渔闲收拾草篮子,莫有忽立道:“二郎君,三日已去!”
颜如轼放下钓竿,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摇啊摇,笑道:“急什么急,我还没明白呢!”
渔夫也不怒,反道:“若是无所得,阁下且可去,当鄙人胡言乱语。”
莫有向来不苟言笑,此时更甚道:“郎君,恕仆无礼,夫悟道者,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,方可为之,非一时可得,此人却言三日可得,若不是……”见颜如轼面色不改,嘴角仍噙笑,目光随和,莫有遂言:“若不是此人知郎君目达耳通,那便是此人忽悠郎君!”
颜如轼摇头道:“非也,非也,此三日非彼三日,先生意思是,我若要得这悠闲之法,须要垂钓多日,古人言垂钓,须目不瞬,神不变,故而鱼忘其为我,易取也,而神变者则鱼逝,奚其获。”
莫有喉头一哽,他向来被说直脑筋,二皇子的话偏又没毛病,便未再多言,只道一句:“郎君一番教训在理,仆鲁莽了。”
渔闲久不言语,平时不理颜如轼,唯有颜如轼自言自语,此时却又道:“鄙人不愿为难阁下,阁下若是能在一月之内予鄙人百条肥鱼,鄙人愿谈悠闲之道。”
这要求听起来简单,却又不易,只因颜如轼不善垂钓。
这话被莫有听了去,次日颜如轼起早,却不见莫有,问人,只说莫有早早出去了,直叫颜如轼奇怪。
无法,颜如轼又遣旁人,随之往念远江边。
已至,见渔闲身旁几筐鱼篓,里面竟乘着大大小小鱼类,颜如轼不解,问道:“先生鱼从何来?竟如此之多。”
渔闲轻笑,只一声,这一笑为其人添了几分别致风采,又让颜如轼更为好奇此人身世。
笑罢,渔闲道:“阁下虽送来百条肥鱼,可这鱼却非垂钓所得。”
想到早上莫有不在,颜如轼只觉豁然开朗,却也未生气,反而道:“是学生投机取巧,可学生实在不善垂钓,莫说一月,就是一季,怕是也钓不上来百条鱼。”
渔闲稍顿,草帽下,别者看不见所处,目光流转,嘴角上扬,喉头下压,开口道:“鄙人近日所愿,不过得一本《四海平生录》。”
士人言四海平生,并非有意说错。
四海平生,并非四海升平,非指天下太平。
何为四海平生?
士人答,仅指《四海平生录》一书。
只可惜此书世人难得,寻常人更为无所寻。
可世上仍有人记得此书,而读过此书的人,更是将此书奉为经典。
然而,它又是禁书。
燕国所禁之书。
颜如轼笑意渐敛,似是有些犹豫,沉默半晌。
莫有却不知在何处忽地跳出,沉声道:“二郎君,此人分明是在刁难!《四海平生录》乃禁书,私藏乃重罪……”
颜如轼截住了莫有之言,笑对渔者曰:“于燕国为禁书,于别国非也。先生所求之物,学生便是上刀山,下火海,也自会奉上。”
莫有高声拦道:“二郎君!”
颜如轼仍噙笑道:“莫有,此事予尔去办,切勿张扬,今日备好马匹,明日好上路。须记得,纵是千金换书,也应在所不辞。至于这鱼……先生收下便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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