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荡自首了。
什么新闻也没有今天这一桩听起来惊悚。
西城人交头接耳，有消息的，没消息的，一整天都在谈论这件事。陈霸王不是藏的好好的，怎么忽然之间又露面了，他们觉得纳闷。眼下跟陈霸王面面相觑的几位更觉得郁闷。
先前为搜捕陈荡，整个西城搅得人仰马翻，他们加班加点，别说陈荡了，连黑镜李云超的影子都没看见，只有个一问三不知，纯粹看好戏的林子蕾天天上门报道。好不容易上面松了口，传下口讯，意思这事儿暂缓缓，“外紧内松”，做出个样子够老百姓们看戏吃瓜就行，没想到正主自己大模大样的走进来，一张嘴就是“我要自首。”
自首也有得有个罪名。
几位警/官审问了一上午，翻来覆去就听到这么几句话，“怎么会，那是你们弄错了。这事，我不认。”
“我陈荡一向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。不信啊，不信你去税务局查，看我有没有偷税漏税?”
“我连慈善做的都比别人多。”
“……”，这倒是大实话，西城人谁不知道，西城的学校、孤儿院、敬老院有一半都是他陈霸王赞助的。
其中一位肩膀上钉了二枚四角星花的警/司掩手打了个哈气。他干这一行少说也有二三十年了，那些在西城叫的上名头的“泼皮恶霸”，按理他也见过不少。可像陈霸王这级别的，甭说，他还是头回见识。单说对面人那姿势，右侧的眉毛半抬不抬，看人只用眼梢看。他脊背挺的板直，大马金刀那么一跨坐，甭是把一张普普通通的折叠椅坐出了意大利头层小牛皮沙发的感觉。换个不知情的，还以为这是陈霸王这是在高级会所跟人洽谈商务呢——
“你的儿子，陈衍先生，向我们检举你蓄意谋杀你的妻子，林薇女士。我们已经调查取证，拿到了当年的诊断证明书和病理检查报告。事实证明，林薇本人没有患有任何精神疾病的迹象，她的精神状态完全正常，你却对外宣称她患有“精神分裂症”，借此对她实施囚禁、虐待，期间甚至出现暴力行为。那位卡车司机的儿子现也已经承认，是你花钱买通他的父亲，刻意伪造成车祸死亡……”
他话未说完，陈荡便打断了，“这一桩，先打住。我要见原告，见了原告，该说什么我说什么……不见他，我一个字都不会讲。”
“我也告诉你们一声。假的真不了，真的假不了，我陈荡做过的，我会认，没做过的，谁也别想强往我头上按……还有别的？”
“汤峪镇的事情，你怎么解释。钱利安跟我们坦白，说是他参与汤峪镇，全是受雇于你的“黑镜”，是你陈荡打的保票，让他这么干。就连你们之间的资金往来，他也交主动交了上来。陈荡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？”
陈荡眉头挑了下，忽然阴晴不定的一笑。“警官， 他这么主动，交代的又这么详实，你们就没一点儿怀疑？”
“要我说，这就是栽赃陷害。你们信么？”
“……”
“陈荡”，对面人不耐烦的屈指敲了下桌面，提醒他态度端正些。谁都不想接审讯陈荡的这趟苦差事，西城霸王手段通天，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。何况这事，晴一阵，阴一阵，上面指示说变就变，比西城的天还难揣测，他们底下的真个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可换个思路看，谁要是真能从他陈霸王口中撬出一星半点儿的，那飞黄腾达，升官发财可是指日可待的。
这又与审问那个沈璇，大不相同。
“陈荡，你说你这是被人陷害，要有证据。法/律面前人人平等，钱利安举报你，人那是有人证、物证，你反过来指认他栽赃，证据呢？”
“光凭你一张嘴，无凭无据，谁能信?”
“哦，证据。”，老流氓身体前倾，朝人勾了勾手指头，示意他靠过来点，“好说……等着。”
“三天，三天之内。”
老流氓目光烁烁，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。
“头儿”，陈荡翘起了二郎腿，朝门外一睨。有人在外面敲门，四角星花出去了，来人在他耳朵边嘀咕几句。四角星花眉头一皱，看了看陈荡，又看了看那人，转而道，“先把人带下去，什么都不要问，等上面的命令。”
陈荡冲他竖了个大拇指，起身被人送回了他专享的“豪华单间”。
胳膊垫在脑袋后，陈荡踢掉脚上挂的皮鞋，翻身躺倒在一张单人钢丝床上，一点儿没嫌弃那粗布床单不干净。单人床很窄，钢丝又细，他一躺下就咯吱咯吱的晃，翻个身动一动就仿佛天塌地陷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面正在上演什么少儿不宜。陈荡嗤了声，随随便便抬头一眼，正好对上了墙上的那扇圆窗。
直径长不过半米，还中间横一道，竖一道钉了两道杠。
像钉死耶稣的十字架。
他瞪窗，窗也在瞧他。两个互相较劲儿一般，像是比谁的眼神狠。
陈荡看了半晌，叹口气，先认输。
他其实该知足。在这地方，能有扇窗户透透气，望望风，看看天上飘的云，那得是多天大的面子。
这里让他回想起了二十多年前，他还是个小混混，一无所有的那时候。睡过的那间地下室真不比这里强上多少，十来平方，也就是一张破床，顶多添一把旧椅子。再想想，最难捱的那一阵，他睡过桥洞，公园的长椅也蹭过，什么苦没吃过。每天最愁的也不过是下一顿吃什么，直到遇见那个人……三十年河东，三十年河西，一晃眼将近半百，一张脸上都是风霜。谁能想到，他这兜兜转转二十年，倒是一步退回了起跑线。可那时候是毛头小子，年轻，气盛，无畏无惧，如今呐，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一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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